远山的回响|清华女博士后回村务农:你想要的,土地都能给你

《远山的回响》第二季“新农人故事”先导片

编者按:

村庄中,汗水滴下种子发芽

远山里,忘我耕耘,希望在茁壮

央广网特别推出系列报道《远山的回响》第二季

记录乡村振兴的新农人故事

谱写新时代的山乡巨变!

作为国内CSA模式最主要的推广者之一、分享收获农场的“掌柜”,石嫣近年来接受了数不清的采访。清华博士后、“三农”专家温铁军的得意门生……光环之下,外界似乎一直在关注这个跑到农村种菜的女博士,更把她描述成缔造理想主义者温室的新时代女性,或是桃源生活的女主人。

但石嫣很清楚,自己要做的,就是新农人。

12年前,石嫣在北京创办了国内首家CSA(Community Supported Agriculture社区支持农业)农园,种植绿色蔬菜,不通过中介,农民和消费者直接对接。如今,受其影响,全国已有超1500家社区支持农业生产主体。

她说,新农人们就是自愿选择从事农业,而不是一种出身的身份代表,他们要采取新的理念、更环保的种植方式,有尊严地生活在乡村。

种自己的地 让别人说去

石嫣个子很高,休闲打扮,常素面朝天,不讲话时有点严肃。

她也这样出现在记者面前。

作为一个标准的学霸,按常理讲,石嫣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一份“体面”的城市工作。即使已经年收入近千万,她的父母仍期待她能找一个“铁饭碗”。

她去银行办事,业务单职业一项填了“农民”。柜员说:“没有这个选项,要不写职员吧。”可她的工作,就是在北京六环外一个叫柳庄户的村子里,那里有她的两个农场基地,加上通州的,一共几百亩。“干农活、管农场,卖自己种的有机蔬果,偶尔‘进城’”,这就是她的日常。

总有人说,石嫣是以农民的名义,为很多人建构了一个“伊甸园”,但她觉得没那么矫情,生活就是实实在在的。农场就在村口,骑上电动车,十几分钟就到了。她在村里小院常住,到了晚上,就线上参加掺杂着各国语言的国际会议,这也是她作为国际社区支持农业联盟(URGENCI)联合主席的日常。

分享收获农场的核心理念来源于CSA,即社区支持农业。“简单来说,有个农场,你可以租来自己种,也可以预付款,定期给你提供安全的蔬菜。”石嫣常向目标消费者这样解释。

农场距市区50公里,驱车沿着顺义区的龙尹路一路向北,没有高楼大厦,道路两旁是大片庄稼地,农场就在马路边。和记者想象中归田园居的画风不同,这里似乎没那么“小资”。大门敞开,扑面而来的就是浓厚的堆肥味儿。

早上10点,正是农场热闹的时候,几个伯伯驾着三轮车来回运菜,他们是从村子里雇来帮忙的农民。配菜房那边也熙熙攘攘,阿姨们飞快地摘菜包装。这些带着露水的蔬菜,几小时后将出现在北京城里的订户家里。包装很简单,牛皮纸打底,纸箱外简单地贴上了消费者的名字,仅此而已。

农场从种植到生长全程监控,不使用农药和化肥是底线。石嫣曾大方地提醒消费者自家果蔬的各种“缺陷”。“蔬菜叶有虫是普遍现象,有机农场最大的特点就是有很多昆虫”,石嫣喜欢在社交平台上“晒”这些,帮忙吃害虫的蟾蜍,以及同样能吃杂草的鹅,“它们有它们的相处法则。”她说。

准备配送的蔬菜(央广网记者 王晶 摄)

CSA怎么“玩”

即使眼下在冬日,棚内仍有绿色果蔬。不过,与其他农场不太一样,“分享收获”大棚外墙上刷着向日葵涂鸦,办公室玻璃上甚至还贴有几个可爱的玩偶。临近正午,阳光打在人身上,会让来访者觉得,这里有一种力量在流动。

“重建人和土地的连接”,是石嫣“务农”的初心。“你要实现什么理念,自己先要活出来。”就连儿子程石艾的名字都与农场有关,正是社区支持农业(Community Supported Agriculture)三个首字母的组合。

可新生命的到来,也没让石嫣停下脚步,她的内心一直很笃定,这些都来自她“脸朝黄土背朝天”的实践,即便她曾五谷不分。

2008年,石嫣在美国一家CSA农场做了半年“准农民”,也是中国第一位公费出国务农的学生。这带给她的改变是决定性的。“连续一天的工作,暴露在太阳底下,经常自己一个人在一片区域里除草,很孤独。再加上大风吹着,很容易使人意志消沉,因为你无法抵抗。”她在《我在美国当农民》一书中这样写道。

去明尼苏达州的地升农场时,她带了几件干净衣服,后来已洗不出原来的颜色,食指常因拔草爬满数不清的裂纹,茧子也已成形。彼时,石嫣每天从农场回到宿舍,就把饭端到自己的小桌子上,坐在床上,浑身酸痛。“我为什么不回国写论文,要在这每天擦育苗盘?”她曾这样挣扎过。

可这些并未让她放弃,反而是这些无意义的时刻,让她体味到了意义。

在人大读研的两年,石嫣每个月都要去农村待上一周,“但每次和农民相处,他们好像把期待都放在你身上,我也想帮到他们。可一回到学校,就又觉得他们距离我很远。”石嫣觉得,自己永远与农村缺乏一种连接感。

但在美国农场的半年生活,从耕地到开拖拉机,石嫣每天都和农民在一起,“农业的获得感越来越强烈”。而除草,也从一开始的枯燥,变成了一种享受。面向土地时,她开始观察自然,小蚂蚱会突然出现,秋天时它们就会长大,颜色会变深;有时在准备挖坑移苗时,突然出现一只青蛙,但又倏的一下就消失了……

看到世界是不同的,人的生活方式也是。石嫣发现,自己所在的农场在种植期间,会有附近社区会员前来预订,等到蔬菜成熟后便开始配送。剩余的,有时她会和伙伴到镇上的市集去售卖。“自己种出来的菜,一口就能吃出来的,真的完全不一样,菜有菜味。”

这种在当地流行的社区支持农业(CSA)模式,石嫣觉得也适合在中国推广。回国后,她在北京创办了中国第一个CSA农场——“小毛驴市民农园”,2012年二次创业,独立经营“分享收获”农场。

大棚内的温度需实时监测(央广网记者 王晶 摄)

收获与风险并存

这同样是一场寻找解决农业和食品安全问题出路之旅。她知道,如今随着大家生活水平的提高,对高质量农产品的需求也会越来越多。疫情期间,石嫣的果蔬订单反而翻倍增长,“大家想吃点更安全的”。

她觉得,如果农民都能生产健康农产品,那么同时受益的还有环境。

可经营农场,常常收获与风险并存,很多东西石嫣都在逐步探索。包括怎么让大家认可、信任这一模式。

起初,她们直接和当地农民合作。朗叔是她们签约的第一户农民,可第一年就出了事。因为担心虫害,朗叔偷偷用了药,“其实这也是在试探我们,是不是真的不用农药。”石嫣很清楚动机。

摆在她面前有两个选择,要么等长出新的果实再卖,要么全部拉秧,今年不再配送。石嫣团队选了后者,将近半亩茄子拔掉。虽少了些收成,但此后再没出过问题。

石嫣觉得,未来中国农业的方向,不是让农民出去,而是把他们有效地组织起来。她频频称赞农场里那些老农民的智慧,“与传统用化肥增产不同,为了提高成活率,必须从作物生长初期便开始介入”,她发现,老农们会在插秧时将秧苗间隔地稀疏些,“这样通风透气更好。”这是他们的答案。

她也逐渐意识到,在传统农业里,农民本身就是所有产业链条里最弱势的。她记得读研时上的第一堂课:CSA所解决的问题,就是把更多的利益分配到最弱势的生产端,反过来,也让消费者吃得更安全。

和会员沟通也是石嫣的基础工作之一,在创办之初,会员们向石嫣交纳了30万左右的菜金。2年运营,石嫣就把同等价值的蔬菜都返还给了会员。最开始,农场种的应季蔬菜很少,有一个月几乎天天送的都是绿叶菜,一个会员直接把菜扔出来;还有“专家”在网上抨击石嫣的有机理念,她一开始很气愤,常会在下面留言反击,可现在早就不在意了,“来我们这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
十余年来,质疑的声音变弱了。在“分享收获”,一个三口之家肉蛋菜全部预订,每月约1200元。消费者也常常给石嫣带来惊喜。“家里几个孩子都是吃我们的菜长大的。这种信任感不是一般的关系。”这也是石嫣的价值感来源。

如今,在石嫣的推动之下,越来越多受到她感染的人,也开始纷纷选择CSA这种农业生产方式。用她的话说,没想到这颗种子发芽了,虽然这个发芽的时间很慢。

农场里年轻人的试验土壤(央广网记者 王晶 摄)

天南海北的年轻人

在“分享收获”的宣传册中,石嫣写道,每100户消费者加入,就可以让5个年轻人留在乡村工作。“乡村振兴其实最重要的是人,年轻人愿意回来,这代表很多东西。”石嫣说。

如今的农场里,随着观念的改变,农场的实习生被父母接走的事情好像越来越少。留在这里的年轻人来自天南地北,平均年龄26岁,还有00后加入。

记者采访石嫣就在农场的民宿内,而农大研究生晓露的8份试验土壤就摆在屋内的一角,上面调皮地写道:晓露的试验物品,勿动。

在农场,与城市里反差的画面太多。走进农场的“棚友食堂”,这里的一切让人很踏实,洗碗的麦麸、摘菜的篮子,用农场辣椒自制的辣酱,以及用无法长期储存的西红柿做的罐头,都是他们的“创作”。

这里是属于新农人的乐园,很多以往书本上的理想主义经验在这里生根、发芽,等待秋天收获。“对于现在的很多新农人来说,我们可能处于历史使命的一个初期阶段吧。”石嫣坚信,不管怎样,你想要的,土地都能给你,种下一个苗,能收获许多果实。

如今,每到周末或节假日,农场还会举办各种活动。来自城市里的人来农场品尝有机餐、参加亲子活动。曾在农场体验一个月的林尧莛称“重新定义清贫和奢侈”,并留言:在农场生活过以后,真的会让人更清楚生命到底什么是最重要的,会让人远离物质。

或许,这也是石嫣创办农场“分享收获”的“雄心壮志”,在这里不仅收获果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