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是什么呀?”
“苹果、苹果……”
在贵州省黔东南州凯里市天使聋儿语言康复中心的一间教室里,赵小平正带着班上的8个学生做发音练习。
孩子们戴着助听器或人工耳蜗,张口发音非常吃力,有的要憋得满脸通红,才能挤出一两个字;有的好不容易说出一个水果的名称,却与标准发音相去甚远……他们平均年龄6岁,今年是在这里学习的第二年。
这家大山里的语言康复中心像一所特殊的学校,学生年龄从3岁到10岁不等,都是努力想要走出无声世界、融入正常生活的听障儿童。语言康复师赵小平就是他们的引路人——20年来,他让600多名山区听障儿童开口说话,进入普通学校学习,用行动和心血向社会证明:聋童不哑。
“我要棒棒的,我不哭”
除了哭和笑,没有经过语言训练的听障儿童,通常不能发出其他声音,要教会他们像听力健全人一样发音,需要在吐气、口型、舌位等方面进行大量的指导训练。
讲台上的赵小平不慌不忙,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刚教的新词,对于个别发音特别困难的孩子,还要亲身示范。
“这个班的8名孩子经过上一年的康复训练,都能开口了,并且可以进行简单交流。”51岁的赵小平是陕西人,他普通话标准、语速适中、语气温柔,让人倍感亲切。
语言康复最难的一点,就是如何让孩子开口。
即使戴上助听器,听障儿童对声音的辨识度仍然很差,赵小平首先让他们练习辨听,在这个过程中,他会使用铃铛、锣鼓、木鱼、桌子、木块等发出声音,让孩子们逐一识别。
“戴上助听器或植入人工耳蜗后,孩子的听力得到一定补偿,这时候他们会用眼睛寻找声音发出的位置。”赵小平说,要善于抓住这个特点,让他们学会利用视觉、触觉,配合残余的听觉识别声音和物品,进而模仿声音,认识事物。
为了训练孩子吐气,赵小平用纸条靠近自己和孩子的嘴边,让孩子观察纸条被气流吹动的样子;为了纠正孩子的口型,他贴近孩子的嘴巴观察,有时候弄得满脸口水。
一堂课接近尾声,赵小平会对发音仍然困难的学生进行“一对一”特别训练。“对于幼儿,一个发音、一个词语、一首短诗需要重复几百甚至上千次,做好这份工作非常需要耐心。”
有一次,赵小平单独教一个6岁的男孩说“茄子”。反复练习了几十遍,男孩就是发不出准确的读音,委屈得哇哇大哭。
赵小平立马意识到自己有点操之过急了,赶忙用小男孩熟悉的语言安慰道:“我要棒棒的,我不哭。我要棒棒的,我不哭。”孩子听懂了他的话,止住泪水,并伸出大拇指,与赵小平的大拇指碰了一下,这是赵小平与孩子之间的暗号,代表给孩子信任和鼓励。
在一旁陪课的家长感叹:“赵小平更懂孩子,孩子也更愿意听他的。”
一个聋儿开口,一个家庭“康复”
赵小平从事语言康复工作源于一次偶然的机会。1998年的一天,在陕西省岐山县老家工作的他路过一家聋人学校时,看到孩子们正在升国旗,同时用手语“唱”国歌,铁门外的他被震撼了。
“要是他们能开口说话多好啊。”赵小平驻足在门外久久不愿离去。
后来,赵小平结识从事语言康复工作的前妻,并跟随前妻学习语言康复技能。“她是一个非常好的语言康复师,也是带我入门的人。”赵小平说。
2001年,赵小平与前妻在陕西岐山县办学招生,7岁的听障女童黄婷让他印象深刻。
黄婷的母亲是聋人,父亲靠打零工维持家庭开支,家里实在拿不出钱给孩子做康复。赵小平决定免费给她做。
经过20天的发音训练,黄婷学会喊“爸爸”“妈妈”了。一天下午,黄婷的父亲偷偷来到赵小平的康复中心,从门外观察着女儿的一举一动。赵小平看到了,就对正在院子里玩耍的黄婷说:“爸爸来了,快叫爸爸!”黄婷叫了一声“爸爸”就朝门口跑去。一脸沧桑的父亲激动得忘记了回应,只是弯下腰紧紧地搂着女儿,两行热泪扑簌簌地滚落。
站在一旁的赵小平也情不自禁跟着流泪。“多年来,这个场景一直印在我脑海里。”赵小平说,这件事让他明白,通过训练得以康复的不仅是一个孩子,更是一个家庭。
“他教会我说话,我会一辈子记着他”
2005年,赵小平从一位来自贵州省黔东南州的学生家长口中得知,当地很多听障儿童得不到及时的康复训练,成年后依然无法开口说话。
他坐不住了,很快动身到黔东南实地考察。经过多方了解,赵小平发现,黔东南州全州没有一所语言康复机构,不少听障儿童痛失语言康复训练的最佳时机。于是,他决定到当地办一家康复中心,填补这个空白。
“最难的就是招生,我一个外地人,说着普通话,开口便找聋人小孩,别人还以为我是人贩子呢。”赵小平说,初到黔东南的那段时间,他总被拒之门外。
后来赵小平请当地残联的工作人员带他入户,这才逐渐取得家长的信任。
“刚开始在凯里创立康复中心的时候,只有6个学生,经过一个月的免费康复,所有孩子都能开口说话了,会叫爸爸妈妈。”赵小平说,看到康复效果以后,家长们一传十,十传百,赵小平逐渐被大家接受。
从陕西到贵州,20年里,赵小平共帮助600多名听障儿童开口说话,融入正常生活。
今年23岁的黎绍秋是赵小平初到黔东南办学时的第一届学生,如今,她已经结婚生子,与人交流没有任何障碍,一家人过着幸福的生活。“赵老师教会我开口说话,我会一辈子记着他。”黎绍秋说。
“能多活一天,就多帮助一个孩子”
2011年4月的一个晚上,下腹的阵阵剧痛让赵小平彻夜未眠。
第二天,在妻子杨欢的强烈要求下,赵小平到医院检查身体。一周后,活检结果出来,确诊为直肠癌。
随后杨欢带着赵小平到重庆治疗。第一次手术进行了约9个小时,因病灶穿孔致腹腔感染,只能暂时摘除1个肿瘤,并在腹腔留置了2根引流管。当时的入院记录上明确写着“需两个月后再行二次手术”。
出院后的赵小平一回到黔东南州,就把医嘱忘了,全身心扑在工作上。
得知不少农村家庭因经济困难拒绝把听障儿童送到康复中心,赵小平多次到黔东南州残联争取相关支持。2012年,赵小平的康复中心得到了“七彩梦行动计划”项目资助,黔东南州7岁以下听障儿童第一次获得免费康复训练的机会。
得益于黔东南州残联的帮助,赵小平的康复中心搬进了更加宽敞明亮的新楼。
为节约成本,康复中心没有聘请专门的管理人员。装修布置、准备材料、康复教学……每一件事赵小平都亲力亲为。
在杨欢的催促下,2012年1月,赵小平终于到重庆接受了第二次手术,但是却比医生要求的时间足足晚了半年。主治医生惊呼:“你这是在玩命呀!”
这次出院几个月后,赵小平发现手术伤口感染,右腹部出现肿块,后经医生诊断为“肠癌术后腹壁转移”。医生要求他必须停止工作,马上手术。
杨欢的鼓励、康复中心孩子的牵挂,让赵小平又一次战胜病魔。
“经历了3次手术和8次化疗,他还是挺过来了。”杨欢说,治疗期间,赵小平一心想着康复中心的孩子,在医院躺着的日子里,仍然用电话安排着康复中心的事。
“我在与时间赛跑,想让更多的孩子走出无声世界,能多活一天,就多帮助一个孩子。”赵小平说。
改变“贵人语迟”“十聋九哑”等误解
2014年5月,赵小平获得国务院残疾人工作委员会颁发的“全国助残先进个人”称号。目前,赵小平的病再未复发。他说:“既然上天又给了我一次生命,我就应该多为听障儿童做点事。”
对听障儿童来说,比康复治疗更重要的是观念意识的改变。赵小平发现,前些年,受限于当地经济水平和观念意识,在听障儿童的家长中,有人觉得“贵人语迟”不用治,有人认为“十聋九哑”没法治,导致孩子错过了最佳康复治疗期。
绝大部分听障儿童是可以开口的。为了让家长了解这一点,赵小平经常跑到孩子家里去“游说”。
“现在这个情况已经得到根本性好转。”赵小平说,这些年,很多听障儿童家长主动将孩子送到康复中心,就连遵义、铜仁、六盘水等地的听障儿童家庭也慕名而来,康复中心的孩子增加到80多人,教师增加到16人。
赵小平觉得,对听障儿童来说,家庭生活场景里的日常训练与康复中心的课堂教学缺一不可。“家长的配合非常重要,应积极营造语言氛围,多与孩子交流,从丰富、自然的生活场景中让孩子感受生活、学习语言并以此提高孩子说话的兴趣。”
采访到最后,比起自己的故事,赵小平更想让记者帮他呼吁一句,“听障儿童家庭也要参与到孩子的康复教学活动中来。”(记者蒋成)
来源:新华网